星空下的饗宴

＊歲月浮光


星空下的饗宴  文：吳　當／圖：徐明正

五月中，好友寄來一封國本講堂舉辦印尼奔牛節影像發表會的邀請卡，像乾旱夏季的甘霖，吸引著喜愛旅行的我，於是就在週末晚上懷著輕鬆的心情赴約去了。

活動地點是在卑南文化公園旁的國本農場王家三合院，古色古香的院落，洋溢著一股清新雅緻的閩南古厝氣質，矗立在寬敞的綠地上，彷彿綠色地毯中的珍寶。廣場上架起了大型螢幕和影像機器，排滿了椅子，原來是要在星空下欣賞難得一見的印尼奔牛節活動，難怪主辦單位會在網站上這樣許願：「祈求老天週六許我們一個在月光下吃飛魚、喝茶、聽故事的美好時光！」老天果然看到了他們的努力，梅雨乍歇，徐徐涼風吹拂著濃濃的藝文氣息，國本講堂亮起溫暖的光暈。

主講者是有「台東的布列松」(註一)美譽的攝影家徐明正先生。他在攝影投入了無比的心力與努力，經常上山下海深入絕境，有時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為的是留下美好的影像。此次特地將今年暮春四月遠赴印尼班都桑卡村拍攝奔牛節的影像與來賓們分享。由於特殊節慶活動的魅力，除了永續學會會員，也吸引了不少聞風而來的愛好者。三合院廣場臨時化身成藝文講堂，閃著自然與人文交織的光影。

夜幕低垂，白日的喧囂沉澱，換上夜蟲的喧嘩，月娘浮光，星子探出頭來，此時廣場上的演講也揭開了序幕。徐先生精心製作了從臺灣到印尼的漫漫長路標示，並播放各地的綺旎風光：巍峨的婆羅摩火山身影，許多琳瑯滿目的市集風光，以及異國建築、飲食、服飾、交通等影像，而最令人期待的還是那場人與牛的賣力演出。

奔牛節為印尼舉世聞名的獨特節慶民俗活動，分田徑場賽牛（以馬都拉島Kerapan Sapi為代表）與水田賽牛（以班都桑卡村莊Batusangkar為代表）兩種，不但印尼全國民眾熱情參與，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和攝影愛好者。班村的水田賽牛比起田徑場賽牛更加刺激與熱鬧。競賽當天，會場早已擠滿觀眾，大家沿著田埂或站或坐，攝影師則要及早搶先卡位，以便獵取最佳畫面。競賽的水田已灌滿水，一隻隻的牛兒則由主人牽著做準備，一副「今日看我爭雄」的模樣。場面看來既輕鬆又緊張：純粹看熱鬧的人好整以暇、談笑風生，牛隻、主人、攝影師則陷入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中；尤其是千里迢迢飛越千山萬水而來的獵影者，早已磨刀霍霍，把最好的相機、鏡頭、最快速的記憶卡，以及各種保護措施都準備妥當了，就等著水田裡掀起的風雲。

競賽開始囉！彷彿岑寂的春天天空，突然響起的驚蟄巨雷，千萬隻眼睛、鏡頭都向水田聚焦！在長約一百公尺寬約三十公尺的水田競賽，簡直是人與牛與泥水的壯烈進行曲。競賽時雙牛並轡在起跑點，騎師手握牛尾，雙牛競速，彷彿一場搏命似的奔逃，令人瞠目結舌。徐先生用高速連拍相機與五百釐米長鏡頭，在層層保護下(註二)，搶下了許多精采的畫面：開始時是騎師出發的狂吼，接著是雙牛撒開步伐一千匹馬力般的爆發力；然後是高高濺起的泥水像颱風時的滔天巨浪，向四週噴灑；然後是人群的驚呼、逃竄，像一首壯烈高昂雄渾的交響曲，在偏鄉的水田裡演奏著，夾雜著人們的歡躍。騎師拉著牛尾，彷彿戰場上拉著鞍繩駕馭戰車的將軍，奮力往前衝；高速奔馳的牛隻身上彈跳的結實肌肉是健壯勇猛的進行曲。時光就凝聚在這一組又一組的競速中，一場又一場激越的火花裡，挑動著人們的眼睛與神經。當然競賽也不全是順遂的，難以駕馭的牛隻，有些狂奔後就像脫韁的野馬，衝向人群，群眾慌亂奔逃；有些速度不同，騎師陷於兩難，不知如何控制；有些並不並駕齊驅，而是邁開雙腳向旁邊奔逃，逼得騎師只好放開雙手，否則就會遭至兩牛分屍，放開牛尾的騎師當然就會跌落泥水裡，全身像塗過美容泥，引起觀眾大笑；有時牛隻衝向攝影者，揚起的泥水噴向相機，攝影師像落難的人……。值得一提的是水田競速並不分名次，自然也沒有獎牌，觀眾只純為欣賞牛隻的雄壯威猛，騎師顯示個人駕馭的高超技巧，而牛販則是透過牛隻的全力衝刺，了解牠的體能，做為估價的參考，原來啊，這是臺灣早期牛販在牛墟看牛拉重物後了解牛隻體力的方法，只是熱愛刺激的印尼人將它變成一場盛大的節慶活動，吸引了無數觀光客與攝影家，成為牛隻競速的舞台，也為班村賺進大筆的鈔票，在無煙囪觀光工業快速發展的現代，班村的奔牛節無疑是最懂得自我推銷的一個典範。

相片一張張快速的播放，彷彿水田裡奔馳的牛兒，觀眾們則發出一聲聲讚嘆，既為激盪的場面，也為精采的影像。每一場競賽都只有短短一分鐘，但掀起的風雲猶如一個爭雄的年代，攝影師像戰火下的勇士，有時得逃避突然竄出的牛兒，有時又生死一瞬間，為的都是一張張動人的畫面啊！皎潔的月光不知何時已掛在穹蒼，星子也張開眼睛，三合院的廣場上，多少隻眼睛在徐徐清風與精采的影像裡，混在泥水裡，陶醉著，徐先生回味那個心情激動的時刻，觀眾則陷入分享的喜悅中。夜，慢慢加深加濃，國本講堂大門上那兩盞溫暖的燈暈亮著，空氣中仍飄著學會會員晚餐的飛魚乾、菜蔬香……。

觀眾在掌聲中醒轉，星空下的饗宴，既豐盛又美味！

註一：布列松為法國攝影大師，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攝影家」之一。

註二：慎重的攝影者要拜託當地小孩護在前面，以避免被競賽的牛隻衝撞受傷。